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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司机那惊讶的眼神中,几个穿着崭新军装的军官在村口跳下了车,排成整齐的两列向着村中心的那两孔砖砌窑洞走去。正是吃午饭的时间,村里的男人和孩子们都集中在村口的碾盘边吃饭聊天,有几个认识晁锋的半大小子惊讶地站了起来,也不理会晁锋的招呼,一路吆喝着向村中心的那两孔砖窑跑去:“赶紧告诉晁家奶奶,她家小子回来咧!”
几个上了些年纪的男人端着那巨大的海碗看着晁锋,可以说他们是看着晁锋长大的,在晁锋当兵的岁月里,更是帮衬着晁锋家里打理着田地家务,也是他们帮着晁锋隐瞒着被抓去坐牢的事实,只向晁锋的老娘说晁锋在军中服役,没有时间顾家。可眼前的晁锋肩膀上那闪耀的星星,还有晁锋身边那些同样精壮的军官倒让他们迷惑了——晁家小子不是犯了军规,正在黑窑里蹲着么?怎么今天这么光鲜地回家了?
晁锋放下了手里的小皮箱,按照家乡的礼节上前招呼。都是沾亲带故的老邻居或亲戚,都是长辈,晁锋的话语神态中自然地带上了些恭谦:“三叔,您老人家身子好?家里承您照料了,晚辈在这先谢谢您了!”
端着海碗的汉子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年纪最大的那个犹豫了片刻,总算是点了点头:“好着呢,好着呢!你……不是犯了军规了,在黑窑里蹲着?白纸黑字的本本上写着的,可看你这样子,不像是……”
没等晁锋说话,鬼龙已经抢上前去,不由分说向了答话的汉子伸出了右手:“我是晁锋在部队上的领导,晁锋在部队上的表现很好,怎么能有犯军规的事情呢?这事情啊……还不好说,军规里不是有保密这一条么?可按说您是晁锋的长辈,说了也无妨的——您看那戏文里,不是有王佐断臂劝文龙,还有周瑜打黄盖的苦肉计么?”
答话的汉子赶紧将手里的海碗塞到了身边那人的手中,又将自己那青筋毕露的大手在衣服前襟上使劲擦擦,一把抓住了鬼龙的手。几个渐渐围拢过来的汉子们看看鬼龙肩膀上的三颗星星,再打量着周围几个军官脸上带着的那种坦荡的表情,都捧着大海碗笑了起来:“我们就说呢?晁家小子是好样的,咋能犯了军规天条呢!赶紧回家去,你老娘怕是早得了信了,正等着你呢!”
一群人的簇拥之下,晁锋和几个兄弟快步走向了阔别多年的家。孩子们在晁锋身前身后喊叫跑动着,汉子们端着大海碗一边聊天一边还不忘了朝自己嘴巴里拨上一口酸酸的面汤,而李文寿手里不断递出的香烟糖块更是让那些热情的乡亲们赞叹有加——晁家小子不赖,他朋友更仁义!来这穷乡僻壤里,也知道入乡随俗,也知道讲究个礼性呢……
晁锋的老娘早早地得了消息,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站在了院里,面朝着打开的大门等候这晁锋一行人的到来。当晁锋看见自己母亲头上的白发,再看看老母亲那更加佝偻的身子,晁锋猛地扔下了手里的小皮箱,三两步冲上前去,一头跪倒在母亲的面前,痛苦失声:“娘啊……儿子不孝啊……”
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明显地颤抖了一下,眼眶也猛地红了起来,连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瘦小的手掌稍微抬起了一点,似乎是要抚摸面前已经许久不见的儿子,可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的手掌慢慢地放回了原位,只是冷冷地说出一句:“哭甚呢?叫乡党笑话,回屋,娘有话要问!”
话说完了,竟然撇下在场的众人,自顾自地转身回到了窑洞里,过了片刻,窑洞里传来了晁锋母亲的一声吆喝:“也请你三叔,还有你同来的部队上的领导进来!”
摸不着头脑的鬼龙和同样疑惑的三叔随着晁锋进了那间简陋而又异常整洁的窑洞,透过窑洞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洒在炕席上,正好把晁锋的母亲笼罩在了柔和的光环里。晁锋的母亲在炕席上盘腿坐着,稍微欠了欠身:“他三叔,还有部队上的领导,今天请你们做个见证,出门也向乡党们和部队上的人说说,我老晁家是如何管教不肖子孙的!锋儿,去把那戒尺拿来!”
晁锋拿硕大的身躯竟然颤抖了一下,乖乖地从窑洞中供奉着关公的神龛下取过了一条黑黝黝的戒尺,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到了母亲面前。
还没等晁锋的母亲开口,晁锋的三叔已经惊讶地喊叫起来:“娃他娘,可不兴动这个!娃也没犯甚大错,哪能动家法呢……”
白发苍苍的老母亲稍微动了动左手,止住了三叔那惊讶地喊叫,用右手稳稳当当地将戒尺抱在了怀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锋儿,你自己说说这戒尺的来历!”
晁锋跪在炕前,低着头一声不吭,巨大的巴掌死死地抓着炕前的土地,连手指都扣进了结实的泥土里。
炕席上的老母亲猛地睁开了双眼,颤抖着左手指着晁锋,嗓门也高了起来:“出了门几年光景,就连这戒尺的来历都忘了么?还要我这做娘的来告诉你么???”
晁锋猛地朝着炕席上端坐着的母亲磕了个响头,跪在地上挺直了身体:“戒尺是用祖上打造兵器的余铁铸造的!清朝年间沙俄入侵,祖上自全村募集银钱自铸铁枪投军杀敌,多余的黑铁就打造了这把铁戒尺,作为晁家的家法。上面刻了八个字——忠孝仁义,佞妄者戒!家门中历代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者,皆可请家法杀之!”
老母亲稍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还算你记得晁家的家规!那你再说说,这戒尺下有几条人命了?”
晁锋不假思索地答道:“一共九条人命!有不孝、不义、不仁……最后一个是我二爷,‘十八年馑’饥荒年间,偷了人家半斗黍子,被太爷爷拉到村口,当众打死!连带着赔上了人家三倍粮食……晁家六大分支,三百多口人,就是因为这个,几乎全部饿死,险些成了绝户!”
提起往事,老母亲和站在炕前的晁锋三叔眼睛里都有了眼泪!骨气……人不可没有骨气,可骨气的代价竟然是一个曾经兴旺的大家族灰飞烟灭,竟然是几百条人命?
可人没有骨气,成吗???
止住了唏嘘,老母亲轻轻地抚摸着戒尺,声音也猛地凌厉起来:“你也知道这戒尺的来历,也知道这戒尺上还有九条人命?那你还敢犯了军法?还敢穿着军装回来?还敢强拉着你的领导和你一起骗你老娘?”
不等鬼龙上前解释,老母亲已经举起了手中那黑黝黝的戒尺,狠狠地打在了晁锋的肩头,眼睛却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鬼龙:“我的儿我知道!锋儿从小就是个直脾气,见了个看不过眼的事情就要说,就要管!从小到大,我就没少为这个操心,可操心又有什么用?生成的脾性养成的肉,那是改不了啦……
也罢,就由得儿去了!我儿不欺善,我也放心。你在部队里犯了军规天条,你三叔帮衬着不叫我知道,怕我知道了伤心。可你娘老是老了,眼睛不瞎,耳朵不聋,心里更是明镜似的,街坊邻居们拉家常透出的一星半句凑起来,娘就都知道了,啥都知道了!街坊乡党们的那份善心,当娘的懂,我也就由着你三叔,由着乡党们哄我,可我知道,总有那么一天,儿回来了,当娘的要问个清楚明白,我儿杀的人,可是真真的犯了死罪么?就是犯了死罪,能由着我儿去杀么?那还要王法作甚呢?”
老母亲再次高高举起了戒尺,却是轻轻地打落在了晁锋的肩膀上:“犯了军规天条,就要蹲黑窑!可我儿再犯了军规天条,我也还是想我儿啊,在黑窑里有吃的么?有穿的么?夏日里蚊虫咬着,我儿难受不?三九天里,我儿的衣裳被褥可厚么?别叫我儿冻着……”
两行浊泪,顺着白发老娘那干枯的脸颊滑了下来,轻轻地滴落在了那陈旧的炕席上,晁锋深埋下了头,大颗大颗的泪水狠狠滴在了炕前的土地上,白发苍苍的老母亲缓缓地将手中的戒尺第三次举了起来:“儿啊!娘知道,你要是有一丝的亏心,你也不敢回家来看看娘了!看你身上的军装,再看你同来的领导,娘也知道,知道你还在部队上听调听宣,也就是戏文里的暂寄人头,上阵杀敌!儿啊……一错不可再错,部队上记下你犯了军规天条的过错,让你还在军前效力,你可是要识抬举,可不能落个破烂名声回家咧!这三戒尺,娘只打了两下,还有一下,娘暂且给你记下了,等你再回来了,这第三戒尺打还是不打,都看我儿自己了!”
放下了戒尺,老母亲从炕席上欠了欠身子,扶着晁锋的肩膀下了地:“起来吧!帮着娘把那面板抬出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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