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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迎风摇摇头,冲我偏偏脑袋,淡淡地笑笑。她的一头好看的长发,现在已变成了短发,染成深褐色的,中规中矩的大众化模样儿,有一股休闲与安于平静的气质,虽不乏时尚,但显然她已经在剔除她从前所拥有着的那股子时隐时现、捉摸不定的野性与冷艳交织而成的美。这已经被剔除的美是我最喜爱的一种气质美。当然,她现在的模样儿依旧使人生出喜爱。她意识到我看她的头发,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抬起眉眼怯怯地问,“我理短发好看还是长发好看?”她又笑笑,“一个月前理的,直到现在,就没再上过理发店了。”
“我这是第一次看你理成短发的样子呢。”我说,“不过,你理短发的样子也挺好看的。”她理短发的样子真的不错。
柳迎风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道,“一般的男子都喜欢女孩有一头漂亮的长发。男子都是有长发情节的哟。”她说这话时,眼神特夸张地朝我暗示,她知道我也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她曾问我喜欢她哪儿,我告诉她我喜欢她哪儿和哪儿时,其中特别强调过我喜欢她飘逸的长发。但现在她不提起以前的事儿。我想,她是故意不提的。她没有注意到我看她的眼神时,带着一丝怅惘。她带着梦幻般的表情接着往下说,“其实包括女孩子本人也喜欢看自已或别人长发翩翩的头发。我也喜欢自已有一头秀丽的长发。站在风中、站在湖边、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或天台上,当风把长发吹起来的时候,感觉有种飘逸的感动的美。”说到这儿,柳迎风突然顿住了,脸通红。她意识到了什么。不再说下去了。我知道她遇到了那个“敏感”的事实。她是清楚我已经知道她现在的性别是经过科学“改变”而来的。包括我自已,我讨厌用“变性”这样的字眼儿。但,从章言那里听到这个事实后,我此刻站在柳迎风面前的确有着一种难以控制的不迎风感。我总要考虑着说话的语气及用词,尽可能地使自已说话小心谨慎一点,免得伤害到柳迎风。
我现在这么近距离的和柳迎风坐在一起,我一直都没有放过任何可以打量她的机会。她的面容、她的姣好的身材与举止,真的让我难以相信她是“那样”的一种人。我不能相信。至少在视觉上,我是无法相信。她是那样的美,我怎么能相信呢?
好多次,我差点就直截了当地问她,是否曾经真是男子?每回有这样强烈的疑问欲望时,我就立刻转变话题,以打消我的疑问念头。
“你的、你的朋友手术进展如何?”不知怎地,我提到那个男人我就不怎么友好,说话结结巴巴的,脸涨红,心里像有条毛毛虫在咬啮一样叫人难受。
“感谢老天,我们的手术非常成功。”她脸上露出欣喜,不自觉地合着双掌,然后又说,“医生说,如果顺利的话,下个月就可以出院了。”算算,下个月离本月也只相隔不到十天的日子。
“是么?!恭喜你!”我勉强地挤出笑容。眼睛望着医院大门口挂着的若大的“救死扶伤……”几个血红的大字,看着既使人觉得心颤,又使人温暖。
医院里进进出出的人,都带着一张忧愁的脸,伤心的表情。步伐沉重而急切。各种各样的病人带着残缺的身体或残缺的生命艰难地晃动着。一个打着绑腿的男人拄着拐杖由我面前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并朝我和柳迎风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很,我一时难以猜出那眼神里有着怎样的“内容”。这个男病人叫我心生同情。医院里的所有的人都是叫人心生同情的。病人的病痛,和前来探望病人的健康人的烦恼。昂贵的医药费总是使来到医院里的健康的人担忧。
尽管如此,我一刻也没有因为在医院而忘却了对那个我尚未谋面的男人的“憎恶”。
这时候,我看见人们陆陆续续地拎着盛满开水的暖水瓶子由住院楼侧面出来。我看了看柳迎风身旁的绿色暖水瓶,示意她去打开水。
我从柳迎风的手中拎过装有满满开水的开水瓶,跟随在她身后去看望她的朋友。准确地说,我即将看到她的情人。
柳迎风跟我说了关于那个男人手术方面的一些事。我无心听那些事,关于肾脏移植的医学知识我虽然一窍不通,我也不想了解这方面的知识。柳迎风表情抑扬顿挫地说过没完,有惊险、嘘叹,又有成功与喜悦。那明显是爱的深切的痕迹。我表面上与她的表情尽量配合得一致,而内心的妒忌节节樊升。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宁愿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是我。
“移植肾脏的手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手术时间长得简直比得上一个世纪了。等在手术外面的滋味真是叫人难受……”柳迎风地声音黯然下去。
“可不是么,病人做这样的手术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志力。一切都过去了,不是么?”柳迎风听我这么安慰,表情才立刻轻松和明朗起来。雨过天晴的样子。
我看着浮在她面部上的轻松与明朗,能猜想到她的情人的手术在经历过这次的冒险及手术所带来的巨大痛苦。我有些动了同情。我忘却了我曾经和柳迎风是一对亲密的情侣。
我跟随在柳迎风的身后,随着她拐弯抹角地进了一间病房。病房不是单间,八平方米大的房间里,摆着四张病床。我进到一间病房,病房没人。
“他可能到前面走道上透透气去了。也许上卫生间去了。”柳迎风找来一个空旷水瓶,到对面的自来水房里灌了大半瓶自来水,然后将我带来的康乃馨插进去。
我坐在柳迎风指给我的一个床位的边缘,东张西望。我不太喜欢医院这地方。医院的气味太复杂,其中,死亡的气息是最叫人难受的。这地方,无时无刻不存在着死亡的可能性。
柳迎风在一个床铺上忙活了一会儿,拍拍打打了一阵之后,便顺便坐下来。她坐的那个床位大约是伍云清的病床。她问,“喝点水么?”我说我不渴。
我和柳迎风各自坐在一张床位上。一种不自觉地力量迫使我们这样保持距离。我们各自坐的床位正对着,中间隔了一条半米来宽的距离。
我们间歇性地保持沉默。都象是体味或者感觉到生与死发生碰撞的声息之后的那种突然出现的沉默。各自都带着一副思索的表情。
隔了一会儿。也许为了改变彼此间无话可说的僵局。柳迎风给我讲了发生在她所在的病房里的故事。她指着其中的一个空床位说,“这个床位上住着的一个病人是在这个星期三才‘走的’。也就是前天。一个患白血病的女孩。非常漂亮。才二十一岁。巧得很,读的是电影表演系。可惜,一部片子还没有来得及表演,就……”柳迎风带着忧伤和惋惜,吸了吸鼻翼,接着指一个窗口说,“她就是从那个窗口跳下去的……她住了十五天。十五天我们就相处得非常好。我们每天都有说有笑……可是,她看起来那么乐观,那么坚强,也看起来那么怜惜她的生命……她的头发因为化疗而剃成秃头。她的家人害怕她一时受不了,特地去给她买了一顶漂亮的帽子。她拒绝戴帽子。她拒绝收起镜子……怎么就会自杀呢?”
柳迎风的确是非常伤心。我也表情黯然。我甚到在脑子里想象到那个女孩是怎样的漂亮,包括她怎样爬上窗台纵身往下跳的情景。就像我无数次想象我妈妈由楼顶的天台上往下跳一样。死亡,是一次庄严的飞翔仪式。我再一次重温我的伤痛。无意间的。在我走出自已的伤心里时,我正欲起身去将柳迎风揽入怀里,迎风慰一下她,告诉她“医院里的病人的表象都是不真实的……”。这时候,半掩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男人进来了。中年,约三十五岁左右。他穿着粗条纹病号服,面色有着正在恢复的少许的、并不明显的润泽。他状态看来不错,心情也不错。个子不高,也不胖,但看上去很精明能干,庄重、沉稳,不乏男人魅力,典型的成熟与智慧型的男子的气质。这是只有有着丰富的生活阅历的男人身上才积累而成的。也是我这类男孩子所缺乏的、但又十分向往的男人味道。他的头发不长,虽然有些许凌乱,但反而增添了些粗犷的味道,面目轮廓分明,在脸颊上也长了胡子,声音也变得浑浊起来,喉咙处也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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