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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第1页）

一语刚了，众人还没散去，方才那一帮人倒折回来一个，滴溜溜一双眼四下刹了几圈，忽朝屠户身后走去，到那边便捞出两只雪白的羊羔来，夹在怀间，趾气高扬道：

&ldo;府衙的几位大人最爱这羊羔肉，给你个机会也献献殷勤。&rdo;

&ldo;你倒说说，是哪个大人喜欢吃这羊羔肉？&rdo;耳畔忽传来熟悉的声音，成去非循声望去，竟是阿灰怀抱着几束野ju，不知从哪里来，也围观了这一场荒唐事。

这人见顾曙一身布衣打扮，怀里居然还揣着捧没人要的野花，不免有轻视之意，哼笑一声抬脚就要走，顾曙断喝道：&ldo;你敢走！&rdo;

他甚少动怒，便是此时，也只是比平日稍稍抬高了些许音调，这人自然不放在眼里，架起那两只羊羔大模大样去了，赵器本欲出面阻拦，被成去非用眼神止住了。

&ldo;脱掉那一身锦衣华服，你我也不过这芸芸众生一员，和他人无异。&rdo;成去非踱步至前，顾曙闻言转身，见到是他，亦觉意外。

&ldo;大公子，&rdo;顾曙见了礼，&ldo;曙本到郊外采些野趣，不料中途遇上这事。&rdo;

&ldo;你管着这块，怎么回事，比我清楚，方才为首的那人可是这一处的包税人？&rdo;成去非回想那一幕，心头嫌恶仍没散去。

国朝自先帝年间起，多处行包税制，诸多关津、牛埭、桁渡等处税收所统一由一位乃至数位商人承包，再统一交于府衙。国朝对包税人向来无甚才德之求，只以出钱多寡而定，前人增估求侠，后人加价请代，最终重担仍是落到商民头上，这其中曲折，不难揣测。不过国朝开支浩繁，不管是宫廷花销，还是边防军事，大头无外乎出于两样：田租户调和关津商税。既需仰赖，便也无人细究这内里不妥，任由底下往高里竞价，府库看得见收入即可。

顾曙一时沉默，思量半晌才道：&ldo;本也是为能充盈府库而着眼，不想这些人横行无忌，威吓欺诈，如今竟敢随意罗织罪名鱼肉黎民，曙会再重定税制，尽力把其弊弱化。&rdo;

&ldo;前几日，会稽西陵戍主沈修是不是递了上书？&rdo;成去非忽想到一事，见顾曙点头，仔细回想了下，当时自己只是稍稍扫了几眼，此刻脑中终冒出几句来：&ldo;吴兴无秋，会稽丰登，商旅往来，倍多常岁气。&rdo;不过是希求包下西陵的牛埭税，又妄想连同附近的蒲阳南北津及柳蒲四埭一起&ldo;为官摄领&rdo;加倍收税，更是许下&ldo;一年格外长四百许万&rdo;的豪情壮志，让人看了倒不能心动，他打的什么主意，成去非清楚，遂冷笑道：&ldo;给他驳回，胃口越发大了，也不怕撑死。&rdo;

沈修出身尚书令母族，既由台阁直接驳回，他定也清楚是出自何人之意，这样最好，顾曙应声领命，可眼下站在大街上议事终归不宜，遂道：&ldo;我回去会查今日的事，先告辞。&rdo;

话虽如此，心底却是另一番想法，尚书令一面想府库增收，一面又不准添百姓之重，这世上哪有这等两全其美的好事？此事落在自己头上，向来棘手，两头兼顾，疲于奔命，这又岂是他一人所能掌控的？就如今日之事，禁的了一时，惩处一时，谁又能安保日后其人所行？人活于世，总是趋利避害的。

这边顾曙远去，成去非同赵器挤出了熙攘人群，来到那寄车处，赵器解了缰绳，刚坐定了，想方才那一事，心里有话，迟疑了片刻，还是扭头对成去非说了：

&ldo;大公子，小人常在外听闻蒋家那位蒋北冥公子，素有清名，做生意从来都童叟无欺，倘这样的人物来做那包税人，是不是能清明些？&rdo;

长袖善舞，多钱善贾，蒋北溟一介商旅，名声在外，倒可为朝廷所用，成去非默然思索良久，不置可否：&ldo;知道了。&rdo;

北冥有鱼，庙堂许才是他的化鹏之地，成去非沉沉想着，随即放了帘子，忽发觉衣袂处不知何时染了抹羊血，他撩衣轻嗅，果真带着淡淡的膻味，却并无不适，外头这座都城，也曾血流漂杵，哀鸿遍野，也曾火烧宫闱，户不盈百。天下嚣嚣，祖皇帝渡江而来，江东糙创，不过转眼间，有了一日之保暖，似乎便再无人记得当日之苦，便梦里不知身是过客。而天下多事，倘吏不能纪，黎民困穷，主不能恤，谁人真的懂何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第140章

马车驶出石头城，萧索的秋意就更重了。两侧的村子，在那垂着千百条枯枝的老柳下，断断续续，支着竹篱茅舍。河里荡着小舟，于秋风中摇撼，路上则迎面而来个挑着秋葵菱角的农人，见有马车过来，忙忙避让，赵器见后面稍远又来一白胡老者，骑着一头灰色小毛炉，得得而来，驴脖子底下兜了个铃铛，一路清脆。他只得把马车勒停，待这些人过去，成去非也打帘下了车，往南步行，过一处黄叶小树林，又只身微步上桥，凉风拂衣，人影落涧，等看到那一片丛集如雪的野ju里忽闪出半个人影，腰间已盛了大半篮子，这野ju自有明目之效，想必采来多为此用。成去非停了步子，投去目光，不是旁人，正是史青的夫人。

等他前来，史夫人也早搭眼瞧见了他，大大方方过来见了礼，似早料到他会来一样，笑道：

&ldo;大公子今日散假了？&rdo;

说着并不请他进去，反倒把他往外头引，成去非朝矮屋望了望，跟上了史夫人的脚步。

&ldo;大公子，奴家是村妇，向来有什么话就说什么，您勿怪，&rdo;她跟着福了一安，&ldo;大公子是来劝奴家夫君的罢？&rdo;

成去非点头：&ldo;夫人猜的正是。&rdo;

&ldo;想必那奏表大公子也看了，大公子定也认为那些不过虚托之辞罢？&rdo;史夫人确实直白，成去非却很乐意同她这般交谈，用不着思来想去，浪费功夫。

&ldo;我倘是史大人，也不会应征。&rdo;成去非负起手来，微微打量着他夫妻二人这居处四下环境，史夫人随之一笑：&ldo;大公子能将心比心，奴家先替夫君谢过。&rdo;

&ldo;史大人到底是读书人，他如何想的，又在坚持着什么，朝廷清楚，我也清楚，&rdo;成去非叹道，&ldo;大司农的事，亦是我心头之撼，我这是在夫人面前说了，倘在你家大人跟前说，他定想我不过假慈悲。&rdo;

来此间，要如何碰壁，成去非不是没想过，好在碰壁也不是第一次，上次既能得一纸书函，给他析利弊，献良策，这一回，他自有把握把人请出山。

却听史夫人忽幽幽叹息一声：&ldo;大公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rdo;

&ldo;还请夫人细说，愿闻其详。&rdo;成去非认真看着史夫人，态度十分诚恳，史夫人定定望着他，暗想倘不是这人端的一颗真心，她也断不会再让夫君趟那仕途的浑水。

&ldo;大公子应当知道，前大将军对大司农多的是敬重，实则算不得亲信，要说心腹，自然是那一众长史主薄参军，否则也不会……&rdo;史夫人有意失言，却又留白，成去非自然听得懂，只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ldo;奴家夫君出身平平，得大司农赏识，提拔上来，不过是读了圣人的书，就要做该做的事，一不贪名，二不恋权。他是个笨人，又是个直人，论心眼，一来没有，二来有了，也不知往哪里使，唯一的好处便是还有些自知之明，如今他不应召，除却有大司农之故，也实在因眼下中枢大都出自世家，他本就身份敏感，去了之后做事怕也难能顺当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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