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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第1页）

林青释解释道：&ldo;那时候我还没有失明，以前也没有失明过，一点也没有‐‐那个灵魂，它预见了我未来会失明。&rdo;

朱倚湄惊骇欲绝地盯着他，一时间无法将他所说的字词拼凑成句，在脑海中嵌成一个完整的映像。她长着嘴许久，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怎么会这样？林谷主这样的人，又是在这样的时候，所说必然不会有假。

难道说，这世间真有预见未来这般听起来荒谬绝伦的事？

&ldo;我只是个医者，可是重塑肉身，却没那么大本事重塑灵魂。湄姑娘，你想一想，这多出来的新灵魂，它是从哪里来的？它为什么认识我？&rdo;林青释眉眼微动，抽丝拨茧般地细细道来，&ldo;后来我确实看不见了‐‐并非外伤，过程也很奇怪，就是在一场噩梦里突兀地开始失明。&rdo;

朱倚湄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ldo;你的意思是，那个灵魂是从天上之河逆流而上、溯时过来的？&rdo;

&ldo;不错。&rdo;林青释颔首，忽而微微摇头，仿佛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ldo;我怕是要死在这里，不能走出凝碧楼了，还是快些把事情同你说完。&rdo;

朱倚湄抬手虚虚遮住他空洞而漂亮的双瞳，低声：&ldo;我有办法，而且林谷主你必须出去‐‐&rdo;她微微疑虑地看着白衣医者，虽然对方曾在她来之前陷入长久的昏迷，如今看起来却并不像行将就木的模样，这一阵言谈中也不曾神色萎靡，只是脸色异样的苍白，透明得宛若琉璃。

&ldo;外面是圣湖，阴气重，我身上的寒毒太深，走不出去的。&rdo;林青释淡淡，谈起自己的生死也没有太大悲喜，&ldo;这座房屋虽然能简短地暂时隔绝阴气，我还是会被慢慢侵蚀，每日要昏睡十八个时辰。现在只是服用了护住筋脉的药丸，等到后日这个时候，药丸就再无用处了，我就要昏迷过去，直到死亡。&rdo;

朱倚湄哑然，一时也束手无策，心中有一个念头渐渐生出来，盘桓许久：&ldo;那我，我施展全力替你护住心脉吧，林谷主，你一定要出去。&rdo;

林青释颇为讶异地摆了摆手，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面前这个凝碧楼的女总管，到底是敌友未明，虽然隐隐偏向这一边，却绝没有要为他做到这份上的道理。不错，有与他旗鼓相当的高手相助，确实可以暂时压制住寒毒，只是对方却要竭尽全力，甚至此后还要休养一周左右。

&ldo;不能再等了&rdo;，朱倚湄霍地起身，声音里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惶急，&ldo;殷神官被抓走、关押到了休与白塔下，你必须出去把他救回来。&rdo;

&ldo;什么？&rdo;林青释骇然变色，眉头一跳，&ldo;谁做的？何昱吗？他想要干什么？&rdo;他第一次出现如此慌乱的神情，虽然只是一刹，却让朱倚湄难以抑制地微微惊愕。

原来，这个人也不是真的无念无想、无牵无挂。

朱倚湄沉声道：&ldo;何昱在涉山的种种布置，就是为了引导撷霜君接触皇天碧鸾，看看戒指到底指引出谁，果然，皇天碧鸾指向了殷神官。我也不知道他们把神官抓过去是要做什么，只是‐‐&rdo;她颓然地压低了声音，&ldo;七年前在南离幸寸下来的十多人，都知道隐族已经没有活人，全部遁入不净之城，成了冥灵军团。只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依然散布着隐族入侵的消息，而让人减少对不净之城的提防‐‐他们到底在图谋什么？&rdo;

林青释手指一折，从胸臆里迸发出一声叹息：&ldo;难说啊。&rdo;

他沉默半晌，终于打定主意，向朱倚湄伸出手：&ldo;有劳。&rdo;那人依言盘膝坐在他身旁，柔和的灵力从手腕处汩汩流入体内，宛如春风化雨，泽被荒芜，萧疏地散开了体内层叠泉涌的冰寒，那些寒毒在四肢百骸中纠缠交错在一起，沉沉地压迫着喘息。

朱倚湄屏息凝神，试图用内力将那一团寒毒压缩着包裹在一起，这是极耗费心力的过程，不多时，她额前已镀上一层细密的汗。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林青释眼睫轻颤着，长长地在鼻翼投下一片剪影，仿佛纤长的树叶从掌心扫过，他正竭力平息着肺腑之间冰火相煎的奇异触感。

隐约的暗光在手掌间流转，被窗外的灼灼月华一瞬将压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倚湄长舒一口气，拂衣长身而起，震去了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而林青释缓缓合拢双手，仿佛在感受着指尖微微的回温。

朱倚湄只觉得身体如同被挖空了塞入一团棉花，疲乏到极致，她生性倔强，扶着墙，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往下倒，一边镇定心神：&ldo;林谷主，你暂时没事了。&rdo;

&ldo;多谢。&rdo;林青释摸索着将白缎带缠上眼眸，他一动，鬓边缀着的数十颗凝碧珠发出叮当的清脆声响，如同风穿过金声玉振的风铃。朱倚湄讶异地瞥了一眼：&ldo;林谷主很喜欢凝碧珠？&rdo;

&ldo;也不算喜欢‐‐不过这些珠子都是诊金，会时刻提醒我两件事。&rdo;林青释手指从鬓边一掠而过，&ldo;一来渡众生，二来祭故人。&rdo;

朱倚湄心头一紧，忍不住低声讥诮：&ldo;林谷主思虑甚重，到底不是山中仙人世外客。&rdo;她敛了眉眼，神情不似平时的冷傲锋利，&ldo;何必交浅言深。&rdo;

也许是因为先前帮对方压制寒毒时用力太过，朱倚湄踉跄着往旁边歪了一下，她沉吟良久，终于倾开一丝心扉，轻声而渺然地说出了接下来的恳求：&ldo;林谷主，作为我帮你疗毒的交换，你不如，等长渊回来时，再为他弹奏一曲《且优游卒岁》罢。&rdo;

林青释手指显而易见地剧烈一颤，紧紧地抿起毫无血色的唇。突兀地听到这样的话，显然是让他颇为意外。他竭尽全力想了许久，关于《且优游卒岁》到底是一首什么样的曲子，可是脑海中只有寡淡凉薄的剪影绰绰浮现，断不成章。

‐‐那还是许久之前，在不能触碰到的记忆最深处。虽然他后来才在殷府中认识名动江湖的七妖剑客，可是林望安与纪长渊的初遇，远比那要来得早许多。

&ldo;袖手何妨闲处看？且优游卒岁，斗酒樽前。&rdo;如是的吟诵声，忽然在耳边如潮涌般渐渐清晰，和着窗外圣湖水汩汩流动的静谧声音，宛如滴滴答答时光的回响。

&ldo;原来少年时候，那个说要听曲子的人是他。&rdo;林青释恍然大悟一般地喃喃，垂下手，在身侧无力地摆了摆，&ldo;我不太记得了，而且心境毕竟也全然不同了。&rdo;

朱倚湄没有勉强，只是微一挑眉，换了个称谓：&ldo;望安道长应当知道，年少时你无心做过的事，影响了长渊的两辈子。&rdo;

&ldo;我走了。&rdo;她满心复杂的思绪纠缠成茧，让她无暇再思索其他的事，就随意地一挥手，应了一声，同时俯身接连拍开了子珂、幽草的束缚，又扒开晚晴的嘴，塞进去一颗鹅色药丸，&ldo;我修改了晚晴的记忆，删去了昏迷的这一段，让他以为，就是他放走了你们。趁着他还没醒来，你们先走吧。&rdo;

她停驻在墙边，短暂地回望了一眼，眸底忽然就有了些深不见底的东西。这个林谷主，虽然光风朗月，却并不是温柔到近乎软弱的人，她可以略微窥见，对方必然也曾有过动荡哀彻的过去，才会如现在一般将世事看得通透明净。他是个聪明人，没有问自己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也没有问自己未来有什么计划‐‐有什么暗潮涌动澎湃的，只能在深夜里默默绽放，一旦说出口，就已无可挽回。她不算任何一方的人，只求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里，保全一点希望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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