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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惊讶的并不是顾云声来家里,而是他不仅来了更松口留下来吃饭。他匆匆去洗了澡,这也多少缓解了宿醉带来的头痛,刮好胡子后再回到房间,发现昨晚睡腌臜的被子已经被家里人拿去洗了,喝空的水杯则又加满了,连要换的衣服都整整齐齐摆在一边,这一看就知道是外婆做的,不管几时回来,又不管几岁,她还是几乎成了习惯似的照顾着小辈们‐‐在明明应该是她被照顾的年纪。
下到一楼果然看见顾云声,坐在一边正在陪外公轻声说着什么。钟月则不着痕迹地沉着脸坐在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见到江天走近抬眼看了看他,没说话,眼睛里却饱含着&ldo;我想走顾云声也想走你难道不想走吗&rdo;的意味。江天投给她一个安抚式的眼神,然后把目光转向外公:&ldo;外公,我起来了。&rdo;
&ldo;睡醒了?&rdo;
&ldo;嗯,昨晚真的喝多了。咦,钟圆回去了?&rdo;
&ldo;昨天就带了三个孩子一起回来了。头痛不痛?钟月,去给你哥泡杯茶。&rdo;
钟月默默地起身,江天叫住她,说要自己去,但钟月显然并不怎么想这间房子里多待,反而加快脚步径直闪进了厨房,徒留下江天顾云声两个人陪着外公。
江天瞄一眼外公身旁的顾云声,后者也似乎有意无意地瞥了瞥他,这才投过视线露出个笑容:&ldo;本来说接了小月就走的,爷爷奶奶留饭,就在你家蹭一顿了。&rdo;说完趁着背对外公,顾云声冲江天扬了扬眉头。
&ldo;我昨天被灌醉了,刚醒,才看到你的短信。&rdo;
&ldo;刚才小月告诉我了。被钟圆和你姨爹灌醉的?&rdo;
顾云声在江天家里总是有一种多多少少刻意的欢快语气,此时此刻也不例外。江天并不喜欢这种语气,明知是伪装出来的,却也不能戳破,就跟着点点头,陪他一起演下去:&ldo;还能有谁?&rdo;
&ldo;你洗澡这么快就好了啊?&rdo;外婆从阳台回来,看见江天已经坐在客厅,钟月却溜了,皱了皱眉头说,&ldo;小月哪里去了?云声专门来接她的,她却跑了。&rdo;
&ldo;她给我泡茶去了,人在厨房,就回来。外婆你别忙了,坐一会儿。&rdo;
&ldo;她能不瞎忙,天都塌下来。&rdo;外公轻轻插了句话。
外婆闻言立刻就去瞪自家老头子,说他&ldo;胡说八道&rdo;,语气并不严厉,听起来倒是有点像撒娇,江天和顾云声这时悄悄交换了一下目光,江天笑着摇摇头,也不能多望下去,含笑的目光就投给了越来越老小孩的外婆。
江天的外婆一边嘟囔着&ldo;云声好久不来家里做客了&rdo;,一边絮絮问他家里好不好,爸爸妈妈好不好,工作生活好不好,像是恨不得在三两句话里,把一切都问尽了。顾云声一一作答,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从客厅一直答到餐桌上,眼看着再问下去就是要问有没有女朋友是不是准备结婚了,钟月终于忍无可忍地插嘴:&ldo;外婆,云声哥是来做客的,又不是来挨审的,你看他挟了几筷子菜,你怎么也要让人家吃饱才有力气说话吧。&rdo;
&ldo;我就是很久没看到云声了,问问,问问嘛。&rdo;外婆听了钟月的话,反而笑眯眯地堵了回去。
钟月太知道外婆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沉着脸自己不开腔了,而是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江天,示意他赶快岔个话题,不要到时候老太太一下子拎不清在饭桌上撮合起她和顾云声来,尴尬的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江天虽然也奇怪外婆是怎么动起这个心思的,但还来不及开口,没想到外公给他们所有人解了围‐‐
&ldo;你不要问,问了也没用。小孩子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打算,告诉我们,我们就听着,不告诉我们,我们就装聋。你白看了那么多次《打金枝》……&lso;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rso;。说了多少次了,小孩子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rdo;
外婆被忽然抢白,愣了一下,才想起反驳:&ldo;管不了,哪里管得了,管得了还是今天这样,一个两个都赛着不谈朋友不结婚不要孩子?我反正早晚要闭眼的,结婚生孩子又不是为我,是为了他们自己!今天云声也在这里,这总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吧,问一句怎么了?我还没问呢。&rdo;
外婆说着有些气苦,重重地拍了筷子;外公见状拧了一下眉头,也把饭碗放下了,看了一眼桌上都不吭声的三个小辈,清了清嗓子说:&ldo;干什么,饭也不吃了?你们吃你们的饭。&rdo;
外婆见没人反对又没人应援,老不高兴地捧着饭碗躲去小房间了,留下三个小的陪着外公吃完这顿饭。这顿饭到底吃到嘴里是什么味道,每个人心里各自有计较。眼看着所有人都放下筷子了,顾云声借故去了趟洗手间,洗把脸收拾好心情再回来,外公果然在和还没走开的兄妹俩说话。他不好走近,又离不开,外公看见他,说了声&ldo;不要紧&rdo;,招招手叫他近前来,眼睛还是盯着江天和钟月:&ldo;结婚这个事情呢,不要抱太大的期望,非是某个人不可。就是过日子,碰见合适的,不讨厌的,觉得能一起生活,就可以了。人要有个落脚的地方,要有个家。现在我和你外婆都在,你们不觉得,我们不在了,你们就知道了。小月,江天,一般男人找对象,眼睛总是往下看,要找能顾家的;女人嘛,眼睛则是往上看,要找强的,更好的,养得起家的。但你们两个条件都还成,换个思维再找找,小月眼睛往下看一看,江天也不要觉得男人只要赚钱养家就行了,也许就找到了。好了,你们婚姻上的事情我从来没说过,今天说了,但也就这一次,以后再不说了。吃好了早点出发,明天都要上班吧?不要太晚到了,你们累,我们也不安心。&rdo;
老人的话虽然是对着他们兄妹俩说的,但一字一句也都戳在顾云声耳朵里。他一时间不敢去看江天,更不敢去看老人,目光无意和左顾右盼的钟月撞了个正要,于是来的路上钟月提起的那件事情又针一样在他脑中扎了一下。他忽然兴起摔自己两耳光的念头,最好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再就地灰飞烟灭拉倒。
午餐过后外公去客厅抽烟,钟月帮着收拾碗筷,中午虽然是便饭,可江家饭桌上的所谓&ldo;随便吃&ldo;也绝对是不摆满一桌子绝不罢休,碟碗堆得老高。顾云声眼看着钟月一个女人在忙,就顺手帮着收拾,正好教送碗出来的外婆看见,忙说:&ldo;云声你别动手,你是客人,你去客厅坐。我来。&rdo;
她说得又快又急,嗓门不知不觉也拔高了,又是在顾云声背后忽然开口,把他吓了一跳,手上动作下意识地一停,扭头说:&ldo;没关系,怎么能要奶奶你来收碗?&rdo;
外婆不理他,要去抢顾云声收了一半的碗,但她个子小,哪里够得到,只能一个劲地说&ldo;你放下,你放下&rdo;;声音终于引来客厅里江天和外公的注意,外公先看了一眼江天,才扬起声音对外婆说:&ldo;他们做小辈的,应该的。让他们去。你放手,别管了。&rdo;
顾云声浑身一僵,手里的一只碗就这么落在了地板上,顿时间摔了个四分五裂。
碎瓷片溅得一地都是,失手的那个人却一动也不动。钟月飞快地去看江天,皱了皱眉头朝他喊:&ldo;哥,你来把外婆搀开,这里我来。&rdo;
说完她又隔着桌子拍了一下顾云声的胳膊:&ldo;云声哥,你当心,别踩到碎碗了。&rdo;
钟月的手上暗暗用了力气,终于把顾云声从失神里拉回来,他看了看钟月又看了看碗,竟然笑了一下,二话不说往地上蹲,看样子是要把碎片捡起来:&ldo;这还没喝酒呢,手就不听使唤了。&rdo;
这时江天已经快步过来拉开下意识也想跟着捡碗的外婆,把人牵开后才分神回头一望,只见顾云声的背影僵在原地不动,像得了癔症似的,就稍微沉下语气说:&ldo;碎了个碗,一点小事,顾云声,你别动了,让钟月去打扫。&rdo;
顾云声匆匆扭头:&ldo;我打的东西,怎么能叫小月来收拾……&rdo;
&ldo;你放着。不是自己家,你知道扫帚放哪里?&rdo;
这句话语气很重了,外婆听完很不满,轻声呵斥起江天来:&ldo;江天,你怎么回事?乱说话!云声啊,你放手,这里不要你忙,你去客厅坐,陪外公坐一会儿。不要紧不要紧,碎碎平安啊。&rdo;
她念叨了好一会儿,又有钟月走近用力拉扯,这才把顾云声从碎碗边上拽开。去客厅的路上顾云声感觉到江天瞥了自己一眼,但脚步切切之下也看不清对方的目光,更不能停,就这么走过去,又几乎是趋利而避祸一般,捡了个离外公最远的位置站住了。
他几近于恐惧地一边看着江天兄妹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一边等待外公开口,仿佛只要老人再说一句什么,就能立判生死,但在这无望的等待里,江天的外公并没有对顾云声说任何一句话,事实上除了中途交待一句&ldo;小心,别割到手&rdo;外,直到江天他们把饭厅收拾好又准备离家启程,他再也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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